相信,所以看見
【圖:二零零八年初,札哈與筆者在香港理工大學創新樓地盤視察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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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連寫了兩篇關於札哈‧哈迪德(Zaha
Hadid)這一代建築女王成名初期的文章。她的建築永遠挑戰常規,往往與主流價值觀產生矛盾,成名二十年還是過著艱辛的日子。她雖然在英國成長,但遲遲未能獲得保守的英國人垂青,反而她的作品在歐洲和亞洲各地大放異彩。
前幾天看報道,邁亞密的一座停車場決定棄用札哈的設計。報道指出,札哈在二零一一年獲邁亞密市政府聘用,在邁亞密海灘區設計一座停車場及公眾廣場。札哈首個設計,預算費用達五千萬美元,超出了原来預算的二千七百萬美元近一倍。後來,札哈把設計修改至二千四百萬。設計合乎預算,理應進行興建。但當地官員卻對修改後的設計不滿,認為失卻了原有的「神采」,決定另覓建築師進行該計劃。
看罷這篇報道,實在令人唏噓。札哈三月三十一日在邁亞密逝世,才不過三週,當地竟隨即公佈放棄計劃。不禁令筆者腦海翻起四個字:「人走茶涼。」
要成就一幢建築物,並不是建築師一個人的事。沒有業主的聘用和付鈔建造,不管你的設計如何優秀,都只會停留於圖紙上。而札哈的設計,更往往向難度挑戰,幾乎註定是要克服重重困難。事實是,要把札哈的建築建成,除了在費用和時間上要有較寬鬆的預算外,業主的信任和堅持亦非常重要。
二零零八年,札哈在香港便遇上了真心欣賞她的業主——香港理工大學。不過,要實踐,便經常遇上一些價值觀上的矛盾。
香港人,口說要創新,骨子裡卻非常實際,不願冒險。大部分業主要的建築,最好是實用率高、價錢便宜、快速興建、容易審批和方便管理。建築師就在這重重框架下「自由地」創作。
且聽以下兩個發生在當年的故事。
在零八年初的一天﹐理大向外宣佈聘任札哈作創新樓的建築師。在一個午宴上﹐筆者剛好坐在札哈旁邊﹐而理大的一位高層便坐在對面。札哈在簡介設計後回到飯桌﹐準備用餐之際﹐忽然該高層向她發問﹕「窗子怎樣抹﹖」
聽此一問,筆者一面佩服大學領導層的遠見與勇氣,一面卻暗裡嘀咕:「你聘得札哈,就不要問怎樣抹窗呀?會不會三尖八角呀?實用率高不高等問題吧。」
札哈接過這突如其來的問題﹐不以為言的輕聲說﹕「這是沒問題的。」然後低頭繼續吃著面前的沙律。
我猜想在那一刻,札哈對如何抹窗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。窗子怎抹﹖終會解決吧。札哈設計以理念和形態為主導﹔因維修管理問題局限設計,便是本末倒置。要容易抹窗,建個四方盒便成了。
另一個故事,關於城市規劃。零八年中,札哈的設計定案後,突然傳來城規會要為該區的分區計劃大綱圖訂立高度限制,而理工大學所有建築物均不能高於水平基準以上四十五米。札哈的大樓設計是七十米高﹐超出了新限制。團隊面前只有兩個選擇,一是改設計,一是向城規會申請放寬高限,否則入則不獲批准,項目便無法進行。有見及此,大學當局便決定向城規會申請,但為保險計,希望札哈做一個「後備方案」。
僱主這樣要求,換上別的建築師,怎會不聽命﹖豈料札哈卻一口拒絕了客戶的要求﹕「我沒有Plan
B, 創新樓是理大校園的地標,要建矮的,你付錢我也不會做。」
於是顧問團隊唯有懷著破釜沉舟的心態,勇往直前地做好報告向城規會申述,最後方案獲得通過。札哈對設計的堅持,令筆者感觸良多:「香港的建築師,誰會有如札哈這樣的霸氣?」
作為她的工作伙伴,回想到六年間的合作,當中得到不少啟發。事實是,身為建築師,面對著札哈的設計,連自己都不時充滿疑惑地反問:「這是真的可行嗎?要建,怎樣建?」不過,札哈與她的同伴,就像迷霧中的領航員,引著團隊一步一步的把理念實踐。
這一刻,我領略到︰「當人人覺得沒可能的事情,她卻看見可能。因此,她做到了別人做不到的事情。」
能夠跟札哈團隊合作,實在是筆者一生中的榮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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